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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愛之人

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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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光曦微之中,窒息的霉黃色房間被氣窗透入暈蓬蓬的光線染成近似紅銅色,Fenriz 看見了; 看見自己被如神般崇拜著,腳趾仍然滲透著濕軟的殘觸覺。兩天過去,彼特沒有來上班; Nocturnal Cult也沒來練團室,打開木門只能發現撲面而來令人發笑的冰冷。他彎身而笑直到流出淚水痛苦來為止。Bassanova的旋律難以安撫Fenriz逐漸膨脹難以忍受的寂寞厭煩。他把耳機扯下扔在一邊,機器像個發怒的情人溫柔低吼。

 

但是還有許多東西剩下在這個空間,造成方塊體的龐雜。

 

機器,震動,窸窣,郵件,頭髮,心跳,陽光,旋轉欄位,故障暖氣,紅色按鈕,綠色按鈕,綠色木門,門上暗窗,當晚的記憶,模糊,被攙扶,被拖到床上,被抱著,腳趾被親吻感,遺忘感,Cult的臉,空白,暖氣太熱,空白,暖氣太冷,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空白。

Fenriz精確但心不在焉地完成手邊的工作,成為一大片空白的一部分。他懶得去定義自己的人生,他什麼都不必去定義,因為人類平常黏附在現實當中像蟲子,即使最後一個甜果消失之際,一隻果蠅並不會低頭思索以證明自己存在。他不去定義自己經常出現的宿醉。Fen熱愛他的郵局工作就像現代人熱愛家中的馬桶; 他不能離開這份工作如同人類已經不能沒有馬桶。時間緩慢,緩慢地連時間自己都不耐。為何無法明天就老而死去?更令他感到不解的,一週前自己還暈暈陶陶地被滿足所浸泡,如同福馬林浸泡屍體。

 

Fenriz想大聲叫喊,卻做不到。他沒有真正想叫喊的慾望。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種慾望釋放出來,似乎應當反抗一番,壓抑感卻隨著反抗感等比例放大,更加可怕,硬化,規格化的幸福,明亮而呆滯。

 

(親愛的Zephyrous: 有人在想你。去死。)

 

Cult要他捎一封問候,而他照做了。

 

如果順從他的要求是為了請求他的原諒,似乎酸澀澀地不大對勁。

 

十二年過去了。踮著腳尖,貓樣地走過去了。來不及了。現在再去追逐已經來不及了。Cult用一把精緻的枷鎖羈絆住他們兩個,相依為命地壓制著對方的肩膀,逐漸萎頓在地,壞死由最初的幾個旋律麻木到手指的白色頂端。他倆用這對枷鎖劈殺過不少團員; 這些團員一耗就是許久,領著唱片公司的死錢,淡淡地被埋沒,淡淡地被忘記,非常安靜地被腐朽。終於輪到他們自己在這沉重的枷鎖底下逐步褪色萎縮。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

 

Fenriz從椅子上飛身而起,飛向那台嗚嗚低吼的機器,失敗滋味的淚水迷茫了眼睛。

 

 

*****

 

「嗯,好;你現在在保險公司幹得不錯吧?我?老樣子。請問一下你知道Fenriz在哪裡嗎?」

「要我去問Zephyrous?如果我知道Zephyrous的下落,那就好了。他已經消失無蹤好幾年了。我很不想這麼說,他可能死了吧!啊,我是認真的。」

 

「嗯嗯,是這樣嗎?好吧…謝謝你,打擾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從前某個時段的前任團員了。服務業小螺絲一只。

 

Cult把手機切斷,手邊的香煙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燃燒到指尖。過了一陣子,燒灼感才真正刺著他知覺。漫無心緒地肌肉最後的緊張一消退,菸屁股自然地飄零於石板地面。在街上滄桑地,快速地,朝沒有什麼目標的目標行進,應該就像是一個失魂者了。Cult自嘲地不斷忖著,咀嚼著這個爛渣---失魂者,極其類似一個失魂者。罹上令人厭煩昏眩的強迫症……失魂者,失魂者……Cult接近一家商家的陳列櫃,看見鏡影下垂的肩膀與頹喪的約略輪廓,Cult知道自己根本是一個失魂者。無端重複的強迫症霎時間消失,落下一攤髒雪初溶殘下的路旁死水。

 

下一個勉強可知的目標停留在郵局身上。

 

「咳咳,先生。您再來多少次也沒有用的。蓋爾菲已經不在這裡上班了。」貝太太含蓄地嘴角往側邊一撇,「真托他福,我們被迫更換一台運轉機。」

 

「是嗎?呃。」Cult近乎呆滯地道。貝太太眉毛一挑。Cult假裝沒有看見。

 

「如果彼特在就好了,你不妨問問他…可惜彼特也離職了。」加重語氣似地,貝太太嘆出一鼻子的大氣,「跟蓋爾菲不一樣,真是個忠厚的好人啊。」

 

Cult無目的地進了郵局,又無目的地出了郵局。

 

跟Fenriz不同,Cult並沒有額外的工作。他必須依靠與唱片公司的交易,與Darkthrone的維繫賴以生存。他確信自己沒有利用Fenriz的心態。如果他要走,就讓他去吧。隨他去吧。他踢著石板路上的蒼白小石子,乾裂的嘴唇緊扣著。

 

像Zephyrous一樣走地一乾二淨。只不過他知道自己,基於某種不可解的原因,絕對不會放鬆他。Fenriz一走…團帳清一清,自己還剩下什麼東西…樂團大部分的所得應當歸屬Cult這是無庸置疑的,Fenriz開始不管事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Cult很仔細地算計著……不,Fenriz離團不會造成任何團務上的麻煩,鼓手找人代理沒有困難…Cult再次成功地證明自己沒有利用Fenriz的嫌疑。

 

他靠在一片白涼的水泥牆上,看冬樹朝向冰白色的天空張牙舞爪。

 

先將Darkthrone撇開不提,他無法超過兩個禮拜沒有看見他,他會感到奇怪,海尼根的味道不大對勁,感到沒有談話對手,沒有沉默的對象,無言就是他們的語言…不,失去Fen這個十多年老朋友就是失掉很大的東西…很大很大的東西…只見喉嚨深處一陣往上爬行的灼熱乾燥,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個什麼勁兒?Cult懊惱。他的人格嚴肅寡言,思想其實很單純。他懊惱到極點。

 

後悔。他不該對Fen提起Zephyrous的。Fen既欣賞也忌妒他的才華,他像孩子的殘酷挑撥他的矛盾…可是,只要Fen收到退信就應該能夠理解……理解什麼…到底理解什麼!

 

理解那個野貓斂著跫音似走過去的日子早就死了。

 

(Zephyrous,我很喜歡你,所以我恨不得你消失; 我恨不得你死掉,所以我才說服Cult留你在這裡。我不要你在別的地方彈奏你的貝斯,你會知道我的生命方式對你而言是活地獄!我多麼喜歡你呵!你現在還不能明白,以後自然就明白了。)

 

他自覺內心也像一個失魂者。

 

兩週後Fenriz照舊回到團練室。內部的陳設,樂器顯得沒有精神。Fenriz變了。他撩起棕髮一兩絲,道:「幹,我有白頭髮了。你看。」

 

Cult也變了。整潔地有如新殮的死體。那是他坐在鏡前無限制自我打發沉默的結果。

 

當問起這段日子以來,Fenriz揣出一張幾乎被擰碎的退信。

 

「……只見彼特抓著它,不斷不斷地問我:『這個叫做Zephyrous的人是誰?這個被思念的人是誰?』他的樣子很恐怖。」

「很恐怖。」

「非常恐怖。」

「恐怖……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的。」

 

「……」

 

「一起走吧,拜託……到只有寂寞的地方,Culto。」

Cult點燃今日抽過第三十根菸。他已經十年沒有這稱呼他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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