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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目鬼的日記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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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侑子小姐,我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我的兒子他還是死了。」那位繫著紅色胸針的中年女士痛苦地抓緊了酒紅色裙的下擺;當她頹喪地緩緩鬆開手,大腿處留下不可抹滅的皺跡。

 

「妳讓那兩個孩子探望妳臨終前的兒子了嗎?」侑子的聲線似乎比平日低沉。

 

「嗯。」女人無力地應道, 悲傷迷惑地搓弄紅色皮包上的釦子, 然後無盡沉默。

 

「世間一切的常軌依照」必然」而行進;既然那時候妳無法不令當時這世上唯一關心妳兒子的兩個孩子探望他,那麼『必然』的不可被違逆性就在人之常情與妳一時的心軟被實證了。我只是次元的魔女,並不能操控命運;操縱人心也不符合幹我們這行的操守。」

 

侑子站起來,四月一日與她有不可言的默契似的,知道是送客的時候。 他連忙把手中的托盤找個地方擱下,垂手而立。

 

「不過妳付出的代價我改天奉還。請回吧。」

 

女人走後,四月一日不安地道:「她的孩子還是死了,是因為我跟小葵去探望的關係嗎?」

 

侑子踅向躺椅,臨座前快速地用眼角瞥了四月一日一眼,道:「你說呢?」

 

「妳曾經說過,小葵她……」

(她不是我的幸運女神)

 

「小葵她?」

「啊啊,有啦。」四月一日扎手扎腳地拿起托盤, 毛毛躁躁地將話頭硬吞下去。

 

過了一會兒當四月一日正將女人與侑子餘下的點心收回,他轉移話鋒,道:「對了,侑子小姐,妳不覺得嗎? 那個人的打扮,好紅喔,挺刺眼的。」

 

「對呀, 不是很奇怪嗎; 明明兒子過世了,卻全身大紅。」

「真的很奇怪。」四月一日正低頭將托盤拿起。

 

「那是怨恨。」

「咦?」

「新鞋子不能在晚上穿;晚上吹口哨的話會出現蛇;經過墳墓前, 要把大拇指藏起來;晚上剪指甲的話, 會無法替父母送終;還有……」

 

侑子不知何時給煙管添上了薰香菸草。

 

「替死者穿上紅色的話, 會成為無法投胎的厲鬼。」

「啊!」

「既然它們被代代流傳下來,表示這些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存在著,或者被人類共同的潛意識所分享,某種演化留下的遺跡。有人偷偷地將這些人類共同的慾望與意識化為象徵,密碼似地藏在民間諺語之中。」

 

侑子道。

 

「不過我想那個女人本身應該不知道這個諺語才對。應該純粹是怨恨了所以才穿紅色的吧。」

 

四月一日一陣不安,正想發問,卻被侑子打斷:「你的臉相很不好喔,這樣下去連我的生意也會被拖下水。百目鬼同學咧?」

 

四月一日登時忘卻方才背上的涼意,幾乎要將托盤裡的東西通通翻在地下,大聲道:「我怎麼知道?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

 

「真的耶!好久沒有看見百目鬼同學了。」小葵燦爛地笑道,並遞給四月一日一個蛋塔。

 

「怎麼會?我比較喜歡跟小葵獨處啊。」四月一日花痴著大搖其頭, 並貓著臉幸福地大口將蛋塔咬下,「好吃!真不愧是小葵!」

 

「這是麵包店裡買的啦!」

「痾,挑得真好啊!」

「那是我表姊昨天從東京帶回來的。」

「痾。」

 

四月一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回應,低頭便又咬了一口蛋塔。

 

(百目鬼那傢伙應該也會想吃這個吧。)

暗自悶悶地搖頭。

(那個無底洞肚子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人不在也可以來攪局的王八蛋!)

 

幾番閃神不覺令與小葵之間的沉默拉長。

 

「果然,百目鬼同學一不在,四月一日的話就比平常少一半。跟百目鬼同學一同講的相聲真精采呢。」

 

四月一日作不支倒地狀:「啊啊, 夠了, 別再說了。」

 

「喂喂,你們知道嗎? 社長今天團練的時候大發脾氣了啊!」

一眼就知道是弓道社的幾個男生正經過體育館前樹下,四月一日與小葵所在之處。 他們身上還穿著稍早的弓道服,捧著餐盒慢慢地走過。他們談天說地的聲音,將小葵與四月一日的注意力自然地拉過去。

 

「就是說啊。可是我們的實力沒有百目鬼君強嘛;有什麼辦法呢? 但是他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來學校了,頓時感覺到社上無人。」

「整一個徹底失去聯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誰知道?那個平常守規矩的百目鬼同學竟然連續曠課七天!新聞喔!」

「談戀愛談過頭不知道談到哪兒去了吧。」

 

四月一日聽到這裡不禁血氣上衝,捧著急促的心兒不知道要往哪裡藏。

 

「唉喲, 百目鬼君向來不沾女色,連A片都不看,怎麼可能會談戀愛了呢?」

「那是你太白痴,靈光一點的人都看得出來吧!」

「自以為!」

 

「四月一日同學,你的臉色好奇怪,不舒服嗎?」

小葵聽那群男生開始說一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說的一點低級話語,便轉開注意力關切著臉紅氣喘的四月一日。

 

「百目鬼那個混帳呆子很會攪局很惹人討厭啦!」

全校都聽得見的巨大的嗓門,是四月一日被小葵乍拉回現實之下的反應。小葵習慣了似的微微笑著,歪著俏麗的臉蛋,反倒是那些尚未走遠的弓道社訝異的一併回過頭來。

 

「那個是誰? 短頭髮長得真可愛,不看制服還以為是女同學。」

「我比較喜歡長頭髮的那個,可惜應該把不到。」

「那個叫做四月一日君尋,三班的,好像是百目鬼的朋友。」

「什麼嘛,我還以為他們同班哩!」

「哪裡有? 聽你放屁。」

「該不會……」

幾個人停下腳步,頭湊成一圈兒窣窣說了些話,接著他們爆出一陣不輸給四月一日嗓門的笑聲,打鬧著散開了,其中一個也顧不得便當盒,拍手大聲笑道:「難怪難怪,這下就連百目鬼同學也不得不曠課七天了!」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進四月一日耳朵內。一聯想到那些男生不知又狗嘴吐不出象牙, 說出什麼令人害羞的話來,四月一日禁不住軟倒在地。小葵見那些男孩子走遠,回過頭來道:「四月一日同學,你沒事吧?」

 

他一邊企圖撫平著溫熱的身體,一邊哭喪著臉,道:「都是百目鬼啦!」

「可是百目鬼同學並不在這裡啊。」

「這……」四月一日感到有點語塞。

 

「果然,四月一日很想念百目鬼同學呢!」

 

*****

 

「我不要啊!我跟小葵獨處的珍貴時光就這樣被下流的百目鬼給污染了!」

(天上的聲音:哪裡下流?)

由於小葵有鋼琴課程,不克與四月一日一同回家,四月一日獨自走在往侑子居處的路上發飆,引來幾個路人的注目。

 

「不過,」四月一日緩緩停下腳步,昨天的女人,百目鬼應該也看見了吧。」

他不自覺愛憐地撫摸著百目鬼的半目--- 目前是他自己的右眼--- 說道。

 

「見到那種氣氛,跟那個什麼怨啊恨啊的,他應該會雞婆兮兮的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啊!是啊,那個沒良心的呆子一定會來纏著我問的,根本不管我煩不煩,可是他沒有。」

 

四月一日覺得自己的內心有點失態,大力地聳了聳肩:「呿!」而將剛剛停留在自己肩上的大蝴蝶驚飛了起來。

 

「唉呀,好大的蝴蝶,大得不太像話。 該不會……」

銀色蝴蝶在指稍盤旋不去;四月一日引著牠的飛翔令牠棲在手心,銀白色蝴蝶頓時化作侑子小姐慣用的蕾絲手巾,上面有她飛揚但娟秀的字跡--- 跟她的人兒一個模樣。

 

「侑子小姐最近很愛來這套。」四月一日咕囔著,站在路邊,將手巾小心攤開了,並讀出聲音道:「四月一日:今天不用去我的店裡了,有新的任務要交代給你,請馬上帶著一根棒球棍到百目鬼同學家的寺廟集合。侑子筆。什麼任務嘛!我看八成是要到百目鬼呆子家的倉庫裡挖寶,然後我要負責把重得要命的戰利品扛回店裡吧!但是帶著球棒幹麻啊?又要找百目鬼打球?」

 

手巾彷彿活物似地從四月一日手中欻地跳起, 顯示出以下字樣:你說什麼!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貪心!扣薪水!

 

「哇啊啊啊啊!」

 

四月一日受到驚嚇--- 他幾乎每次都被侑子的小把戲驚嚇到,不管是多麼老舊,老早玩上上百遍的玩意兒,總能奏效。倒不是侑子缺乏新意,而是四月一日因為瑣碎小事而爆跳的模樣,實在太可愛。

 

太像一隻被鏡子裡的自己驚嚇到,背毛豎起來的幼貓。

 

「好啦好啦!我馬上去!不要扣我薪水!對了,妳需不需要涼酒啊?」

(拍馬屁來不及的啦! 還有,我不要涼酒,我要高梁。)

「哇啊哇啊!竟然要喝高梁,侑子生氣啦!」四月一日緊張地手舞足蹈。

 

「馬麻,那邊那個漂亮的大哥哥好奇怪!」

對街一個小孩子指著四月一日道。

「噓,別理會他,我們快點走。」

媽媽驅著小孩向前。那小孩僅僅走了兩步,一個踉蹌……

 

「健一!健一!你怎麼了?快點,誰來叫救護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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